還在午休。

李哲趴在桌上假寐，聽得外面一陣腳步聲，聲聲扣在她的心弦上。果不其然，後門響起“咚咚”，整個班級的人都被吵醒，不約而同向後看去。

季霜無視所有人的目光，只盯著那個身影。

李哲慢悠悠站起來，揉了揉眼，看清楚季霜後，笑了。

……你還笑得出來！

季霜簡直要氣炸，進去抓住李哲，氣勢洶洶拽了出來。出來前不由自主朝一個座位看去——那座位是空的。

拉到樓道拐角，季霜松開她：“你到底要幹什麽！”

李哲這才看清，面前不止有季霜，還有林佳倩和陳頤。

“這麽多人……興師問罪啦？”李哲嬉皮笑臉。

“你倆都給我回去！”季霜轉身大吼。

林佳倩走向前：“季霜，有事下午放學再說，你跟我回去。”

“還輪不到你來管我。”季霜惡狠狠看著她，再次厲聲，“回去！”

林佳倩眼圈紅了，陳頤一把拉住了她。

這時，張興宇走了過來，顯然是受命而來，在他張口之前季霜便發了話：“告訴韓鋮，她做的事我來收攤，不用他操心。把她兩個叫走！”

張興宇不知怎的，對季霜言聽計從，把林佳倩和陳頤拉拉扯扯帶走了。

林佳倩本就不喜歡張興宇，受不了他這副樣子，甩開了手：“放手！”

張興宇脾氣溫良，還沒人對他這麽兇過，在短暫的時間裏回想了他與林佳倩的所有接觸時間，發現並沒有與她結下瓜葛，不由納悶，松開了手。

“她倆是好朋友，不會出什麽事，老師也不會太在意。”張興宇解釋道，“你倆在那邊反倒引人註意，老師看見了該怎麽說？”

這話倒是心服口服。

陳頤問道：“韓鋮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
“你怎麽回事？說。”季霜死死盯住李哲。

“讓我說什麽？”

季霜氣得直想撞墻，原地轉了兩圈：“李哲，李哲，誰讓你去打她的？今天在外邊圍堵她的那群人，是不是和你有關？要不是周磊磊他們跑過來，我還不知道怎麽回事。馮詩今天外出，是不是也是你搗的鬼？”

李哲看著她，淡淡笑了：“季霜，是不是什麽事你都會扯到我頭上來？我在你眼裏，就沒有做好事的時候是嗎？”

“你少廢話。”季霜毫不留情，“就說今天的事和你有沒有關系？”

“有啊。”李哲探過頭，“不僅與我有關系，就是我做的。”

季霜深吸一口氣。

李哲微笑：“生什麽氣啊，你不該感動嗎？當然了，你不感動我也不怪你，就算與你無關我也會做。”她偏過頭看了看周圍，“行了，回去休息吧，我要睡覺了。”

“誰讓你打她的？你給誰報仇呢？你要是手癢了找別人啊，找她幹什麽！”

李哲偏著頭：“我說了，跟你無關。”

季霜才聽不進去，又想說話，李哲不想再與她閑扯，轉身向教室走去，對後面擺了擺手。

重新坐在教室後，李哲臉上才又換了副神情，望著那個空座位，瞥了一眼窗外即將走來的老師，心裏冒出一句話。

你別怪我……

在全班同學眼裏，這個剛被叫出去大喊一通的女生，臉上正浮現出得意的笑。

劉璇見陳頤和林佳倩一起回來，旁邊還跟著張興宇，一臉吃驚。唐瀟瀟先發出疑問：“陳頤，你們幹啥去了？”

陳頤搖搖頭。

唐瀟瀟不拋棄不放棄：“你從來不遲到的呀，張興宇還那麽著急，你們到底幹嘛去了？”

陳頤說：“林佳倩托我給季霜送吃的，結果遲到了，碰上張興宇，把我們叫了回來。”

話雖簡單，理由倒也說得過去，唐瀟瀟信了。

劉璇看陳頤的目光多了份擔憂。

她一下午沒說話，有些反常，陳頤當然發現了，不過她向來喜歡裝傻，更不喜歡追究某些事——如果深信事物經不起追究，她便不抱希望。

可是劉璇的不開心也是真的，她可以為人保守秘密，可是耐不住被人出賣。

她終於開口：“那件事……你沒告訴季霜吧？”

陳頤早料到她在擔心此事，楞了一下：“沒啊！你為什麽會覺得，我告訴了季霜？”

劉璇的神情一下子放松，雖然細致入微，還是被陳頤捕捉到了。她聲音也愉快起來：“那為什麽季霜看我的表情不太好？昨天我去廁所見了她，跟她打招呼都沒理。”

陳頤：“你看她這兩天心情好過麽？”

“那倒也是。”劉璇笑了，“我當你告訴了她呢。”

最近陳頤和林佳倩、季霜走得近，加之二人又是同宿舍，劉璇不免懷疑，這都是情有可原的。陳頤想通後，也沒當回事。

反倒因為這件事，讓她對劉璇的態度發生了變化。

女生間的矛盾隱秘而細小，稍不留心就被人詬病，哪怕是上一秒還堅不可摧的友情，下一秒也都會分崩離析。這種情況下，更容不得隱瞞和欺騙，容不得風言風語和相互猜忌。

而劉璇不一樣，她遇到矛盾解決矛盾，遇到疑惑提出疑惑。

陳頤不敢想如果自己沒做出解釋，劉璇壓根沒問自己，而是憑自己推斷來分析，她和劉璇恐怕早就成三八線兩端的敵對分子了。

再次看到馮詩時，陳頤看出她走路更為小心。

經過老師介入，馮詩便知道是李哲插手此事，不知她如今怎麽看待這位同班同學，是如大多數受欺負的學生一樣忍氣吞聲，還是有別的辦法報覆李哲。

可是任陳頤怎麽看，都看不出馮詩身上有“報覆”這個字眼兒。她好像平靜如水，水至柔至剛，無論哪裏都能順勢、變成最適合自己的形狀。

馮詩沒有喜怒哀樂，沒有棱角，卻也不是軟弱無能。

季霜不再去醫務室，她回到宿舍，和楊曉楠換了鋪。

楊曉楠：“老大，□□受打擊也沒必要牽連我們吧？我可是戀床的……”

“你戀什麽床。”季霜不由分說。

她對陳頤道：“都說上下鋪不是恩人就是仇人，老天爺說的真對。”

這話沒被楊曉楠聽見，在陳頤搬過來之前，季霜曾和楊曉楠為上下鋪。

陳頤心說，我咋不知道老天爺說過這話？

她更不知道為什麽……季霜要將楊曉楠比作仇人。

可是陳頤心裏開心，她明白在季霜眼裏，自己不再是路人甲了。盡管不如林佳倩，可是季霜信任她，拿她當朋友了。

這一點點可憐又卑微的情誼，令陳頤興奮好久。

馮詩那件事發酵，唐瀟瀟徹底怒了。

在和劉璇的談話中，十之八九談季霜，□□中還有七成是罵她的。

一時間，季霜成為眾矢之的。

仿佛先前的榮耀只是虛妄，先前的光環全是幻想。原來季霜也沒那麽遙不可及，沒那麽完美，沒那麽厲害……她不過是個因為感情而自信滿滿又因感情而落入塵埃的，平凡女生。

這一刻，所有的追隨者全部隱退，她孤身一人。

陳頤有時痛恨自己，為什麽不能在唐瀟瀟吐槽她的時候，站出來說句話。她在怕什麽？怕失去劉璇嗎？怕被唐瀟瀟辱罵嗎？

可是劉璇明知自己逐漸與季霜走近，唐瀟瀟也不止一次看見她和林佳倩作伴。

她們明明知道她與季霜交好，卻從不當面問及有關她倆之事，也從不避諱陳頤談論季霜。

在她們眼裏，自己當真絲毫存在感也無？

巨大的挫敗感把陳頤包裹。

“班裏憑什麽要為他倆遭殃？還有沒有班幹部的樣子了？”

“他倆感情好就為所欲為，感情不好就拿班裏人撒氣？”

“也沒撒氣吧……頂多是不太管班裏紀律了。”

“那還不叫撒氣？！”

“對，那還不叫撒氣？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，當時剛開學，憑什麽她一個擇校生受班主任庇護？憑什麽他們能膩膩歪歪別人跟異性走得近就要被老師說？我看今天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！”

“不是不報，時候未到。”

“還真拿14班當他們倆人的天下了？”

“季霜竟然挑唆人去打人，人家女生怎麽了？不就是體育委員和韓鋮多說了幾句話嗎？她當自己是誰？”

“韓鋮也是，整天假裝……”

體育課上，女廁周圍圍著一群人，嘰裏呱啦。

周磊磊剛從男廁出來，聽到這番對話，心裏不對滋味，提高音量咳了一聲。

女生們頓時休戰，回頭一看是周磊磊，卻不怕了：“周磊磊，你一天上幾回廁所？尿頻尿急尿不盡？”

周磊磊氣得滿臉通紅，指著他們：“女人、女人真是可怕！”

女生們笑了：“可怕就離遠點兒啊。”

周磊磊回望一眼廁門，心道，這是誰故意站在廁所門口的？誰該離遠點啊？

天理難容！

陳頤坐在單杠上，和林佳倩說著話。

“我每晚，幾乎每晚，都能聽見下面在哭。”陳頤說的是宿舍。

有一晚她失眠，直楞楞盯著窗外的月光，聽見下鋪抽泣。也沒說話，扔了卷衛生紙下去，很快聽見了撕紙聲。

前一天她看到季霜沒了紙。

後來季霜把衛生紙還給她，兩人都沒提夜晚之事。好像那事沒發生過，兩人都失了憶。

“最近宿舍也沒以前熱鬧了。”陳頤又道。

“她現在只有你了。”林佳倩望著前方，“我是說在宿舍，她只有你。”

“可是楊曉楠……”

林佳倩搖搖頭：“誰知道呢。她說人家不是真心誠意，只有咱們倆，是不為任何才來到她身邊的。哎，這人就是太較真了……”

陳頤覺得林佳倩說得對，季霜在某些事上的較真態度已達到旁人無法忍受的地步。可是她明明看到楊曉楠對季霜一如既往得好，有好吃的還會先拿出來問她，對季霜也是有求必應。

她不知道自己和楊曉楠的區別在哪裏……

甚至某種意義上，她還不如楊曉楠。

如果真是季霜多心，如果自己換作楊曉楠知道季霜這麽想自己，恐怕不知多傷心。

可是當她這麽想著，告訴林佳倩的時候，林佳倩卻笑了：“當局者迷，旁觀者清。陳頤，你就是不一樣。”

陳頤疑惑。

“我不知道怎麽說……可我也看不出來我與楊曉楠有何差別，卻能看出來你和她們的不同——至少在季霜眼裏。她信你，知道你心無雜質。不會背叛她。”

“背叛？楊曉楠有背叛她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可是，究竟何為背叛呢？

她想了很久，大概想出些頭緒來：如果真要說不同，那麽她與楊曉楠等人的不同，恐怕就在於——楊曉楠可以沒有季霜，或者可以有無數個“老大”，可是她不行。

她只有一個宿舍長。

只有一個季霜。

對林佳倩而言，亦是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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